我,陈舟,新科状元,在国子监当助教,前途一片光明。我以为我的人生就是教书育人,光宗耀祖。直到我遇到了谢知鸢。她是个插班生,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衣服,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,像只受惊的兔子。所有人都以为她是个好欺负的穷酸软柿子,尤其那个叫顾远的,天天... 碧波推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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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,陈舟,新科状元,在国子监当助教,前途一片光明。

我以为我的人生就是教书育人,光宗耀祖。

直到我遇到了谢知鸢。

她是个插班生,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衣服,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,像只受惊的兔子。

所有人都以为她是个好欺负的穷酸软柿子,尤其那个叫顾远的,天天变着法地想踩她上位。

我一开始也这么觉得,甚至有点可怜她。

可我错了,错得离谱。

当她用三句话把讲课拖沓的老夫子问到辞职。

当她用一本账册把贪墨的学生会查到解散。

当她面对顾远的道德绑架,只是平静地问“所以呢,你的论据在哪里”。

我才明白,这哪里是兔子,这分明是一头披着兔子皮的……怪物。

一个只讲逻辑,不讲人情的效率怪物。

我的世界观,就在她一次次的“神操作”中,碎了,捡不起来了。

1

我叫陈舟,大启朝最年轻的状元郎。

这名头挺唬人,其实就是在国子监里给一群未来的栋梁们当助教。

说白了,就是个高级陪读。

日子过得波澜不惊,每天都是圣贤书和之乎者也。

直到谢知鸢的出现。

她是开学一个月后才来的插班生。

那天司业大人领着她进学堂,所有人的目光都聚了过去。

个子不高,瘦瘦的,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布衫,袖口都磨出了毛边。

她低着头,长长的刘海遮住了半张脸,看着有点怯生生的。

“这位是谢知鸢同学,以后就和大家一起听学,都互相照应着点。”

司业大人说完就走了,留下她一个人站在那,手足无措。

学堂里顿时响起一阵窃窃私语。

国子监是什么地方?

要么是王公贵族之后,要么是各地举荐上来的顶尖才子。

这姑娘,怎么看都像走错门了。

“看她那穷酸样,怎么进来的?”

“八成是哪个远房亲戚托了关系,进来混个名声吧。”

“安静点,别让人听见。”

我清了清嗓子,作为助教,得维持纪律。

“谢同学,你就坐到最后一排那个空位吧。”

我指了指角落的位置。

她点点头,抱着个小布包,安安静静地走过去,坐下。

全程没说一句话,甚至没抬头看任何人。

我心里叹了口气。

这么个内向又家境不好的姑娘,在国子监这种地方,日子怕是不好过。

果不其然,麻烦很快就来了。

带头找茬的,是顾远。

顾远也是我们这届的尖子生,才学是有的,就是心眼比针尖还小。

他出身寒门,所以特别看不惯那些靠家世进来的,又极其鄙视比他还穷的。

谢知鸢,完美地踩中了他所有的雷区。

下课的时候,顾远摇着扇子,领着几个跟班,大摇大摆地走到谢知鸢桌前。

“哟,新来的。”

他拖长了调子,下巴抬得老高。

谢知鸢没理他,低着头整理自己的书本。

那书本,也是旧的,书页都泛黄了。

顾远觉得被无视了,面子上挂不住。

他“啪”地一下合上扇子,敲了敲谢知鸢的桌子。

“跟你说话呢,哑巴了?”

学堂里所有人都看了过来,等着看好戏。

我皱了皱眉,正准备上前制止。

谢知鸢终于抬起了头。

她的刘海下,是一双很平静的眼睛。

平静得有点过分,像一潭深水,不起半点波澜。

她看着顾远,非常认真地问了一句。

“请问,你有事吗?”

她的声音很轻,但吐字很清晰。

顾远愣了一下,估计没想到她会是这个反应。

不害怕,不谄媚,就是单纯地在问一个问题。

“我……”

顾远一时竟被问住了。

他旁边的跟班赶紧出来打圆场。

“顾兄是看你刚来,想跟你认识认识,提点你几句。”

“哦。”

谢知鸢应了一声。

然后,她又低下了头,继续整理她的东西。

仿佛这件事已经结束了。

空气瞬间就尴尬了。

顾远的脸一阵红一阵白。

这比吵一架还让他难受。

人家根本就没把他当回事。

他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,还是湿的棉花。

最后,只能撂下一句狠话。

“不识抬举!”

然后带着人灰溜溜地走了。

学堂里响起一阵压抑的笑声。

我看着谢知鸢的背影,心里有点纳闷。

这姑娘,好像跟我预想的不太一样。

她不是害怕,她这是……嫌麻烦?

接下来的几天,谢知鸢就跟学堂里的隐形人一样。

准时来,准时走,不跟任何人交谈。

夫子讲课她就听着,手里那支笔一直在记着什么。

顾远他们又找了几次茬,都被她用这种“哦”、“好的”、“知道了”的句式给终结了。

那种感觉,就像你兴致勃勃地准备了一场鸿门宴,结果对方只关心你家筷子是什么木头做的。

纯粹的降维打击。

我开始对她产生了点好奇。

这姑娘的脑回路,好像跟我们所有人都不在一个频道上。

我以为她只是个开始。

没想到,她真正搅动风云,是从气走张夫子开始的。

2

张夫子,是教我们《礼记》的老学究。

学问是有的,就是讲起课来,特别催眠。

一个“礼”字,他能从上古讲到本朝,引经据典,洋洋洒洒。

一堂课下来,重点没几个,典故倒是一大堆。

大部分学生,包括我这个助教,都是听得昏昏欲睡。

那天,张夫子又在讲“君子之礼”。

“……所谓君子,非礼勿视,非礼勿听,非礼勿言,非礼勿动。此乃孔圣人之言,吾辈当谨记于心。想当年,汉时大儒董仲舒,其治学之严谨……”

他又开始讲故事了。

学堂里一片寂静,只听得到他抑扬顿挫的声音,和窗外蝉鸣。

不少人已经开始钓鱼了,脑袋一点一点的。

我强撑着眼皮,目光扫过全场。

然后,我看到了谢知鸢。

她没睡。

她坐得笔直,手里那支笔在纸上飞快地写着什么。

但她写的不是笔记。

我离得远,看不清,但看那格式,倒像是在……画表格?

就在张夫子讲到董仲舒三年不窥园,口干舌燥,端起茶杯润嗓子的时候。

一只手,在学堂的角落里,慢慢举了起来。

是谢知鸢。

所有昏昏欲睡的人,瞬间都清醒了。

来了来了,这个插班生又要干什么了?

张夫子扶了扶老花镜,显然也有些意外。

“谢同学,你有何疑问?”

谢知鸢站了起来,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。

她拿着手里的那张纸,开口了。

“夫子,学生有一个问题,三个建议。”

这开场白就很奇特。

不叫“请教”,而是直接说“问题”和“建议”。

张夫子有点不悦,但还是耐着性子说:“你且说来听听。”

谢知鸢开口了,声音不大,但很清晰。

“我的问题是,这堂课的核心教学目标是什么?”

第一个问题,就把张夫子问懵了。

“教学目标?自然是让尔等明白君子之礼的内涵。”

“好的,明白了。”

谢知鸢点点头,然后在纸上划了一下。

“那么,我的三个建议,正是为了更好地达成这个目标。”

她顿了顿,看着张夫子。

“第一,夫子您这堂课,总时长一个时辰。根据我的记录,您讲述核心概念,也就是‘非礼勿视听言动’的时间,共计一刻钟。讲述名人典故,如董仲舒、郑玄等人的故事,共计三刻钟。剩余时间用于喝茶、叹气和重复前言。”

她举起那张纸。

我终于看清了,那上面是一个清晰的时间分配饼图。

学堂里一片死寂。

所有人都惊呆了。

谁上课会带个沙漏算这个啊!

张夫子的脸开始涨红。

“你……你这是何意?”

谢知鸢完全没在意他的脸色,继续说。

“我的建议是,优化时间配比。将核心概念的讲解时间提升到三刻钟,案例分析(名人典故)缩减为一刻钟,并且案例要紧扣核心概念,避免发散。这样,知识传递的效率可以提升至少一倍。”

张夫子的手开始抖了。

“放肆!治学岂是商贾算账!”

“第二。”

谢知鸢没理会他的咆哮,继续道。

“您的授课内容,存在大量非必要的重复信息。例如‘君子之礼的重要性’这个观点,您在开头、中间和结尾,用了不同的典故,重复论述了三次。这在信息传递中属于冗余,会降低听者的接收效率。”

“建议,将所有同类观点整合,一次性阐述清晰即可。可以节省约半刻钟的时间。”

“你……你……”

张夫子指着她,气得说不出话来。

“第三。”

谢知鸢终于说出了最后一个建议。

“授课缺乏互动与反馈环节。学生是否理解,理解程度如何,您是无法即时获知的。这导致教学是一个单向的输出过程,效果难以评估。”

“建议,在每堂课结束前,留出半刻钟进行提问,或者布置一个小作业,当堂完成。以此来检验教学成果,并进行下一轮的教学调整。”

她说完,对着张夫子微微一躬。

“学生建议完毕。所有建议,皆是为了让‘君子之礼’这个核心目标,更高效地传递给每一位同学。请夫子采纳。”

整个学堂,鸦雀无声。

我,陈舟,当朝状元,饱读诗书,此刻脑子里也是一片空白。

我听了这么多年学,第一次知道,课还能这么上。

不,应该说,第一次有人敢这么跟夫子说话。

这不是顶撞。

这比顶撞可怕多了。

她没有一句不敬之言,但每一个字,都在精准地否定张夫子的教学方式。

她甚至没说他讲得不好,她只是说,他讲得“效率太低”。

张夫子的脸,已经从红色变成了猪肝色。

他教了一辈子书,桃李满天下,何曾受过这种“奇耻大辱”。

被一个黄毛丫头,用他听都没听说过的词,把他批得一无是处。

“效率”、“信息冗余”、“反馈环节”……这都什么虎狼之词!

“你……你……你!”

张夫子指着谢知鸢,“你”了半天,最后一拍桌子。

“朽木不可雕也!歪理邪说!我教不了你这样的学生!”

说完,他把手里的书往讲台上一摔,吹胡子瞪眼,气冲冲地走了。

真的就这么走了。

学堂里炸开了锅。

所有人都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谢知鸢。

顾远更是第一个跳了出来,指着谢知鸢的鼻子就骂。

“谢知鸢!你安的什么心?目无尊长,巧言令色,气走夫子,你可知罪!”

他身后一群人也跟着附和。

“就是!张夫子多好的一个人,被你气成这样!”

“赶紧去给夫子道歉!”

“我看就该把她赶出国子监!”

群情激愤。

我赶紧站出来,想控制一下场面。

“都安静!此事我会禀报司业大人……”

然而,作为风暴中心的谢知鸢,依旧是那副平静的样子。

她坐回自己的位置,把我画的那个饼图,工工整整地夹进了书里。

然后她抬起头,看向义愤填膺的顾远。

她开口了,问了一个让所有人再次安静下来的问题。

“请问,你们来国子监的目的是什么?”

3

顾远被问得一愣。

“目的?当然是读书明理,修身齐家,将来报效朝廷!”

他回答得义正言辞,充满了道德上的优越感。

“很好。”

谢知鸢点点头,似乎对这个答案很满意。

“那么请问,达成这个目的,最高效的途径是什么?”

顾远皱起了眉,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。

“自然是聆听夫子教诲,勤学苦读。”

“回答正确。”

谢知鸢的语气像是在给学生评分。

“最后一个问题,张夫子的授课方式,是否有助于我们高效地‘读书明理’?”

这一下,所有人都沉默了。

包括叫嚣得最凶的顾远。

谁心里没点数呢?

张夫子的课,说好听点是博古通今,说难听点就是又臭又长。

每次上他的课,都是一种煎熬。

谢知鸢环视了一圈,目光平静地落在顾远脸上。

“我刚才提出的三个建议,核心是‘优化教学方法,提升学习效率’。这与我们‘读书明理,报效朝廷’的终极目的是完全一致的。”

“我尊敬夫子,所以我希望他的学问能被我们更好地吸收,而不是在一个时辰后,只记住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典故和满脑子的瞌睡。”

“我提出的问题,是基于事实记录和数据分析。我给出的建议,是为了解决问题。”

她顿了顿,声音不大,却像锤子一样敲在每个人的心上。

“现在,请你告诉我,顾远同学。我错在哪里?”

顾远张了张嘴,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
他想反驳,却发现无从下口。

说她不尊敬夫子?

可她的说辞是为了更好地学习,这在道义上站得住脚。

说她方法不对?

可谁也无法否认,她说的那些“效率”、“冗余”问题,确实存在。

她把这件事从一个“学生顶撞老师”的情感问题,变成了一个“如何高效学习”的技术问题。

在技术问题面前,所有的道德指责都显得苍白无力。

她的逻辑,就像一把锋利无比的刀,庖丁解牛一般,把事情的筋骨血肉都剖析得清清楚楚。

让你只能看到事实,而无法被情绪左右。

“你……你这是强词夺理!”

憋了半天,顾远只能挤出这么一句。

“请指出我的逻辑谬误在哪里。”

谢知鸢追问。

“是我的数据记录有误,还是我的效率提升方案不可行?”

顾远彻底没话了。

他的脸涨得比刚才的张夫子还红。

他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口才和学识,在这个女孩面前,就像三岁小孩的玩具。

人家根本不跟你玩一个游戏。

最后,还是我出来打圆场。

“好了好了,都少说两句。夫子那边,我会去解释。大家先自习。”

我心里也是一团乱麻。

这个谢知鸢,到底是何方神圣?

她的思维方式,完全不像这个时代的人。

这件事的后续,更是出乎我的意料。

我以为司业大人会处罚谢知鸢。

结果,司业大人把谢知鸢叫去谈了一个下午。

第二天,张夫子就递交了辞呈,说是年事已高,准备告老还乡。

国子监非但没有挽留,还给他发了一大笔退休金。

然后,新来的《礼记》夫子,讲课风格大变。

条理清晰,重点突出,每节课后还有提问环节。

学习效率,真的肉眼可见地提高了。

学堂里再也没人敢小看谢知鸢了。

大家看她的眼神,从鄙夷,变成了敬畏,甚至有点恐惧。

顾远更是躲着她走,生怕被她逮住问一句“你的论据在哪里”。

我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。

可我没想到,谢知鸢的目标,根本不止一个夫子。

她的刀,很快就挥向了国子监一个更庞大的组织——菁华会。

而菁华会的会长,正是顾远。

这下,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。

我知道,更大的风暴,还在后面。

4

菁华会,国子监里最牛的学生组织。

名义上是协助司业管理学生事务,举办各种雅集、文会。

实际上,就是一群家世好的学生拉帮结派,搞小团体的地方。

会长顾远,把菁华会当成了自己积攒人脉和名声的跳板。

他仗着菁华会能调动资源,在学生里作威作福。

比如,国子监每个月都会给贫困生发一笔助学膏火银。

这笔钱,就由菁华会来审核和发放。

顾远利用这个权力,大搞人情交易。

跟他关系好的,就算家里不差钱,也能领一份。

不听他话的,就算穷得叮当响,也别想拿到一个铜板。

谢知鸢,自然是被“重点关照”的对象。

她的申请,被顾远以“材料不详”为由,直接打了回来。

明眼人都知道,这是公报私仇。

那天,发放膏火银的名单贴了出来。

谢知鸢的名字,果然不在上面。

而好几个家里开着绸缎庄、米粮铺的“贫困生”,却赫然在列。

顾远的跟班,还特意跑到谢知鸢面前耀武扬威。

“哎呀,谢同学,怎么没你的名字啊?是不是哪里没填对啊?要不要顾会长帮你看看?”

那嘴脸,别提多贱了。

谢知鸢连眼皮都没抬一下。

她正在看一本书,看得津津有味。

那本书的封面,我瞥了一眼,好像叫《算学初阶》。

跟班自讨了个没趣,悻悻地走了。

我走到谢知鸢旁边,忍不住小声说:

“谢同学,这事不公。我可以帮你去跟司业大人说说。”

我是真的觉得顾远这事做得太过分了。

谢知鸢终于从书里抬起头。

她看了我一眼,摇摇头。

“不用,陈助教。”

“为什么?你明明符合资格。”

“因为找司业,流程太长,效率太低。”

她平静地说。

我又被她的“效率论”给噎住了。

“那……那你打算怎么办?就这么算了?”

“当然不。”

她把书合上,放进布包里。

“一个系统出了问题,应该做的不是去打补丁,而是重构它的底层逻辑。”

她又说出了一串我听不懂的话。

但不知为何,我听懂了她的意思。

她要搞的,不是顾远一个人。

是整个菁华会。

我还没来得及问她具体计划。

她就已经站起身,朝菁华会的公房走去。

我心里咯噔一下,赶紧跟了上去。

直觉告诉我,要出大事了。

菁华会的公房里,顾远正和他的心腹们高谈阔论。

“那个谢知鸢,就是个刺头!不给她点颜色看看,她还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!”

“会长英明!就该让她知道,在国子监,得罪了我们菁华会是什么下场!”

就在这时,门被推开了。

谢知鸢走了进来。

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。

顾远看到她,先是一愣,随即冷笑起来。

“怎么?谢同学是来求我的?可惜,晚了。名单已经定了。”

谢知鸢没理他,径直走到墙边。

墙上贴着菁华会这个月的账目公示。

这是国子监的规矩,所有开销都要公开。

当然,顾远做的账,肯定是天衣无缝的。

她站在那张账单前,安安静静地看了起来。

从上到下,看得特别仔细。

顾远抱着胳膊,一脸看好戏的表情。

“怎么,谢同学还懂算学?看得懂吗?要不要我给你念念?”

谢知鸢没说话。

大概过了一炷香的功夫,她看完了。

她转过身,看向顾远。

“我看完了。这个账,有问题。”

顾远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。

“有问题?哈哈哈哈!你倒是说说,有什么问题?”

他这账是请了专业的账房先生做的,滴水不漏,他有恃无恐。

谢知鸢伸出两根手指。

“两个问题。”

“第一,流程违规。”

她指着账单上的一项。

“‘笔墨纸砚采购,五十两’。根据《国子监学生物品采购规程》第三条,凡超过二十两的单笔采购,需至少三名菁华会干事共同签字确认。这张单据上,只有你一个人的签名。”

顾远的笑容僵在了脸上。

那本《规程》,又厚又涩,平时根本没人看。

他没想到,谢知鸢居然会去研究这个!

“这……这是事急从权!”

顾远强行辩解。

“好,那我们说第二个问题。”

谢知鸢的语气毫无波澜。

“数据异常。”

她走到桌边,拿起算盘,手指翻飞。

噼里啪啦一阵响,快得让人眼花缭乱。

我惊呆了。

她打算盘的速度,比我见过的所有账房先生都快!

她不是在看《算学初阶》吗?这水平都够去户部当差了!

很快,她停了下来。

“根据账目,菁华会本月共举办文会三场,雅集五次。总计领取木炭二十斤,茶叶五斤,糕点五十斤。”

她抬起头,目光像X光一样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。

“但是,根据国子监后勤处的出库记录,菁华会本月实际领取的木炭是五十斤,茶叶二十斤,糕点一百斤。”

她顿了顿,补上了最后一刀。

“请问,多出来的三十斤炭,十五斤茶叶,和五十斤糕点,去哪了?”

整个房间,死一般的寂静。

顾远和他的心腹们,脸全都白了。

冷汗,从他们的额头上,一颗一颗地渗了出来。

5

顾远的嘴唇哆嗦着,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
他怎么也想不通,谢知鸢是怎么拿到后勤处的出库记录的。

那东西,按理说只有司业和总务夫子才有权限查看。

“你……你血口喷人!你伪造证据!”

他只能做最无力的挣扎。

谢知鸢看着他,眼神里甚至带上了一丝怜悯。

“顾远,到现在你还没明白吗?”

“你的问题,不是做假账。而是你的信息渠道,太落后了。”

她从布包里,拿出了一本册子。

不厚,但装订得很整齐。

她把册子放到桌上,推到顾远面前。

“这是我做的,关于菁华会近三个月的财务及事务效率分析报告。”

报告?

又是一个新词。

顾远颤抖着手,翻开了册子。

我也好奇地凑过去看。

只看了一眼,我的头皮就麻了。

那上面,全是密密麻麻的表格和图表。

饼图,柱状图,折线图……

我一个都看不懂,但我大受震撼。

“第一部分,财务漏洞分析。”

谢知鸢开始平静地解说,像个介绍自己作品的工匠。

“我比对了菁华会过去三个月的公示账目,和国子监总务处的所有原始单据。发现了三百二十七处discrepcy,也就是差异。涉及金额,共计一千二百五十两。其中,五十两以下的疑似账目不清有三百一十处,五十两以上的重大贪墨嫌疑有十七处。”

“比如,你们上个月报备修缮屋顶,花了八十两。但工部的记录里,那家修缮行给国子监所有屋顶做的年度保养,总共才收了五十两。”

顾远的脸,已经变成了死灰色。

“第二部分,事务效率评估。”

谢知鸢翻了一页。

“菁华会本季度共举办活动二十二次,平均每次活动的前期筹备时间为五天,但实际有效工作时间不超过一天,剩余四天都在进行无效沟通和内部扯皮。活动产出,也就是对学生学业的实际帮助,几乎为零。反而占用了大量本该用于温书的时间。”

“结论:菁华会作为一个学生自治组织,其资源消耗与实际产出严重不符,存在巨大的效率黑洞和管理风险。”

她合上册子,做了最后的总结。

“所以,我今天来,不是为了我个人那点膏火银,也不是来跟你们吵架的。”

她环视了一圈屋里已经呆若木鸡的众人。

“我是来通知你们,根据我的评估报告,菁华会没有继续存在的必要了。”

“我将向司业提交建议,解散菁华会,并成立一个全新的,以项目制为基础,以效率为导向的学生事务处。所有成员,需要通过能力考核才能加入。”

她说得云淡风轻。

仿佛解散一个国子监百年历史的学生组织,就像撕掉一张写错字的草稿纸一样简单。

“你……你凭什么!”

顾远终于爆发了,他猛地一拍桌子,指着谢知鸢的鼻子。

“你以为你是谁?一个穷酸插班生,敢在这里大放厥词!这份报告,谁会信!司业大人凭什么听你的!”

“就凭这个。”

谢知鸢从怀里,又掏出了一样东西。

那是一块小小的玉牌,质地温润,上面刻着一个字。

“谢”。

看到那块玉牌,我浑身一震。

那不是普通的玉牌。

那是京城第一富商,谢家的身份凭证!

谢家,富可敌国,生意遍布天下。

更重要的是,国子监现在这栋藏书楼,一半的扩建费用,都是谢家捐的!

谢知鸢……她姓谢!

顾远也认出了那块玉牌,他的瞳孔骤然收缩。

他脸上的血色,在瞬间褪得一干二净。

他终于明白,自己从一开始,就惹错了人。

他以为对方是只绵羊。

没想到,那是一头披着羊皮的史前巨兽。

他双腿一软,“噗通”一声,跪在了地上。

“谢……谢小姐……我……我有眼不识泰山……我错了……”

他开始疯狂地磕头,额头撞在地上,发出沉闷的响声。

刚才还嚣张跋扈的菁华会会长,现在像条摇尾乞怜的狗。

屋子里其他人,也都吓傻了,跟着跪了一地。

“谢小姐饶命啊!”

“我们都是被顾远蒙蔽的!”

整个场面,要多滑稽有多滑稽。

而谢知鸢,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。

她脸上没有得意的笑容,也没有报复的快感。

甚至没有一丝情绪波动。

她只是平静地陈述了一个事实。

“我再说一遍,这不是私人恩怨。”

“你们的问题,不是得罪了我。”

“而是你们的存在,本身就是一种低效率的资源浪费。”

“国子监,不需要你们这样的组织。”

她说完,收起玉牌和那本报告,转身就走。

从始至终,她都没有再看顾远一眼。

仿佛他,和他那点卑劣的伎俩,都只是她解决问题过程中,需要清除的一个bug。

一个微不足道的,小小的bug。

我跟在她身后,走出了那间令人窒息的公房。

阳光照在身上,我却觉得有点冷。

我看着她瘦弱的背影,第一次感觉到了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惧。

这个女人的世界里,似乎没有喜怒哀乐,没有爱恨情仇。

只有问题,和解决问题的方法。

太可怕了。

6

菁华会,就这么没了。

像一阵风吹过,把一堆垃圾扫得干干净净。

司业大人看了谢知鸢那份报告,据说沉默了整整一个时辰。

第二天,就下发了公告。

解散菁华会,成立新的“学务处”,成员全部公开招募,考核上岗。

顾远和他的那帮心腹,因为贪墨和账目不清,被直接开除了学籍,打包送回了老家。

国子监的天,一下子就晴朗了。

之前的乌烟瘴气,一扫而空。

新的学务处,在谢知鸢制定的规章下,运转得高效又透明。

贫困生的膏火银,再也没出过问题。

文会雅集,也办得有声有色,都是实打实的学术交流,不再是拉帮结派的酒会。

谢知鸢,一战封神。

再也没人敢叫她“穷酸插班生”了。

大家私底下,都叫她“谢神”。

见到她,都绕着道走。

生怕自己哪个地方不够“高效”,被她拿小本本记下来,做成饼图。

我这个助教,也跟着沾了光。

因为我是少数几个能和谢知鸢说上话的人。

虽然大部分时候,我们的对话是这样的:

“陈助教,我发现藏书楼的借阅流程可以优化,目前平均借一本书要花一刻钟,太慢了。”

“陈助教,食堂的打饭窗口排队时间过长,窗口设置不合理。”

“陈助教,学生宿舍的夜间巡查制度存在漏洞……”

我每天都活在被她支配的恐惧中。

我感觉我不是个助教,我是她的项目助理。

而她的项目,就是把整个国子监,从里到外,翻新一遍。

她根本不是来读书的。

她就是她爹派来做项目审计的!

有一天,我实在忍不住了,问她:

“谢同学,你做这些,到底是为了什么?”

“为了什么?”她有点奇怪地看着我,仿佛我问了一个很白痴的问题。

“当然是为了提高国子监的整体运营效率,确保我爹的投资获得应有的回报。”

她回答得理直气壮。

我无言以对。

好吧,资本家的女儿,思维就是这么朴实无华。

但说实话,国子监在她的一系列“优化”下,确实变好了。

学风正了,风气清了,连食堂的饭菜都比以前好吃了。

虽然过程有点……惊悚。

但结果是好的。

我以为,谢知鸢的“改革”之路,会就这么顺风顺水地走下去。

直到她把刀,挥向了一块最硬的骨头——皇子伴读团。

国子监里,有几个特殊的学生。

他们是皇子们的伴读。

说是伴读,其实就是皇子们的小跟班。

为首的,是三皇子的伴读,叫李景。

仗着三皇子受宠,李景在国子监里横着走,连司业大人都得让他三分。

他们这群人,不学无术,整天惹是生非。

偏偏谁也管不了。

他们,就是国子监里最大的“bug”。

一个所有人都知道,但谁也不敢去修复的bug。

我以为谢知鸢会绕开他们走。

毕竟,她再厉害,也只是个商贾之女。

跟皇权斗,那不是找死吗?

我还是低估了她。

在她的世界里,可能根本就没有“风险规避”这个词。

只有“待解决的问题”。

那天,李景带着他的人,在学堂里公然赌钱。

吵吵嚷嚷,乌烟瘴气。

新来的夫子敢怒不敢言,只能假装没看见。

所有学生也都低着头,不敢招惹。

只有谢知鸢。

她从书本里抬起头,皱了皱眉。

她觉得他们很吵,打扰她看书了。

于是,她站了起来,走了过去。

我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。

完了,这下要出大事了。

整个国子监,可能都要被她给掀了。

7

李景正赌在兴头上,突然感觉旁边站了个人。

他抬起头,看到是谢知鸢,一脸的不耐烦。

“干嘛?没见过人玩牌九?”

他压根没把这个女生放在眼里。

虽然听说了她把菁华会搞垮的事,但他觉得,那是顾远他们太废物。

他李景,背后可是三皇子。

谢知鸢没说话。

她只是安安静静地站在旁边,看着他们玩。

她的目光在牌桌上扫来扫去,像是在计算着什么。

李景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。

“看什么看?想学啊?滚一边去,别在这碍事!”

谢知鸢终于开口了。

“你们这样,不对。”

“哈?”李景笑了,“你说什么不对?爷玩个牌九,还轮得到你来教?”

“我说的不是你玩牌九不对。”

谢知鸢摇摇头。

“我是说,你们的输赢概率,不对。”

牌桌上所有人都愣住了。

“什么意思?”李景问。

“根据牌九的规则,每一局,庄家获胜的理论概率是百分之四十八,闲家是百分之四十六,剩下百分之六是和局。”

谢知鸢的语速不快,但每个字都像小锤子。

“我刚才观察了你们二十局。其中,你做庄十局,赢了九局,胜率百分之九十。他,”她指了指李景的对家,“做庄十局,赢了一局,胜率百分之十。”

“这个数据,严重偏离了正常概率。在统计学上,我们称之为‘显著性差异’。”

她看着李景,目光平静得可怕。

“所以,只有两种可能。”

“第一,你的运气好到可以扭曲概率本身。这种可能性,低于万亿分之一。”

“第二,你出千了。”

整个学堂,落针可闻。

所有人都用看神仙的眼神看着谢知鸢。

连我这个状元郎,都被她这一套“概率论”给说懵了。

虽然听不懂,但感觉好厉害的样子。

李景的脸,瞬间就绿了。

他那点小动作,平时骗骗这些纨绔子弟还行。

没想到,今天碰上个硬茬。

直接用他听不懂的“科学”把他给锤了。

“你……你胡说八道!什么概率不概率的!老子就是运气好!”

李景色厉内荏地吼道。

“是吗?”

谢知鸢伸出手。

“敢不敢让我检查一下你的袖子和桌子下面?”

李景的脸色,彻底白了。

他的袖子里,藏着换牌的机关。

这要是被翻出来,他出千的事就坐实了。

在国子监聚赌、出千,这罪名可不小。

就算三皇子也保不住他。

“你算个什么东西!也配检查我!”

李景恼羞成怒,一把推向谢知鸢。

我心里一惊,刚要上前。

谢知鸢却只是轻轻一个侧身,就躲了过去。

李景用力过猛,一下子扑了个空,差点摔倒。

场面一度十分滑稽。

“你看,你急了。”

谢知鸢的语气,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。

“心理学表明,当一个人的谎言被揭穿,但又无法通过逻辑反驳时,通常会诉诸暴力,来掩饰自己的心虚。”

李景被她说得,一张脸涨成了紫茄子。

他感觉自己从里到外,都被这个女人看穿了。

她不是在跟他对峙。

她是在拿他当标本,进行现场分析。

“我……我跟你拼了!”

李景彻底失去了理智,像疯狗一样扑了上去。

他的几个跟班也跟着冲了上来。

学堂里顿时乱成一团。

我赶紧护在谢知鸢身前,大声呵斥。

“住手!你们想干什么!这里是国子监!”

可这群人已经红了眼,哪里还听得进去。

眼看就要打起来。

就在这时,门口传来一个威严的声音。

“都给本宫住手!”

众人回头一看,都吓了一跳。

门口站着的,不是别人。

正是当朝太子,和三皇子。

他们身后,还跟着司业大人,脸色铁青。

8

看到太子和三皇子,李景和他那帮人瞬间就蔫了。

“殿……殿下……”

他们一个个跟霜打的茄子一样,赶紧跪下行礼。

三皇子脸色很难看。

自己的伴读在国子监聚赌出千,还被人抓了个现行,这脸丢大了。

他狠狠地瞪了李景一眼。

太子殿下则没看他们。

他的目光,直接落在了谢知鸢身上。

那目光里,带着一丝好奇和审视。

“你就是谢知鸢?”

太子的声音很温和。

谢知鸢不卑不亢地行了个礼。

“学生谢知鸢,见过太子殿下,三皇子殿下。”

她脸上还是那副古井无波的表情,仿佛眼前站着的不是帝国未来的储君,而是两个过来旁听的同学。

我心里捏了一把汗。

这姑娘,胆子也太大了。

见到太子,连大气都不敢喘是常态,她倒好,跟没事人一样。

太子似乎并不介意她的态度,反而笑了笑。

“久闻大名。今日一见,果然名不虚传。”

他转向司业大人。

“菁华会之事,本宫听说了。谢同学的报告,条理清晰,数据翔实,见解独到。父皇看了,也大加赞赏。”

此话一出,全场皆惊。

连皇帝都知道了?还夸奖了?

三皇子的脸色更难看了几分。

他知道,太子这是在敲打他。

菁华会里,有不少是他的人。现在被谢知鸢连锅端了,等于断了他一条臂膀。

“今日之事,谢同学打算如何处理?”

太子又把问题抛给了谢知鸢。

这一下,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。

这是一个烫手的山芋。

处理轻了,不足以服众。

处理重了,就得罪了三皇子。

我紧张地看着她,手心里全是汗。

谢知鸢却像是没感觉到任何压力。

她从袖子里,又拿出了一本……小册子。

又是册子!

看到这玩意儿,我就有种不祥的预感。

“回殿下,关于皇子伴读团队的管理问题,学生也做了一份分析报告。”

她把册子递了上去。

“正好殿下在此,学生一并汇报了。”

三皇子的眼角狠狠地抽搐了一下。

李景更是吓得瘫软在地。

完了,这女人连他们的报告都做好了!

她是有备而来!

太子饶有兴致地接过来,翻开看了起来。

我也偷偷瞟了几眼。

那上面,依旧是各种我看不懂的图表。

标题是:《关于提升皇子伴读团队学习效率及降低安全风险的若干建议》。

“根据我一个月的观察和数据统计。”

谢知鸢开始她的“汇报”。

“伴读团队共计十二人,平均每日有效学习时间,不足半个时辰。而用于斗殴、堵伯、欺凌同学等非必要活动的平均时间,为两个时辰。”

“其行为,不仅严重拉低了国子监的整体学风,还对其他同学造成了心理和生理上的双重伤害,存在极大的管理漏洞和安全隐患。”

她的声音不大,但在寂静的学堂里,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。

三皇子的脸,已经黑得能滴出墨水了。

“因此,我建议,对伴读团队进行重组。”

“第一,引入KPI考核机制。”

“KPI?”太子饶有兴致地问。

“就是关键绩效指标。”谢知鸢解释道,“简单来说,就是给他们设定学习目标。比如每月要读完几本书,写几篇文章,考试成绩必须达到多少分。完不成的,扣除月俸。连续三个月不达标的,直接淘汰。”

“第二,建立行为负面清单。”

“将聚赌、斗殴、欺凌等行为列入清单。每触犯一次,就记录在案,并进行相应处罚。累计三次,同样直接淘汰。”

“第三,优化团队结构。”

“目前的伴读,大多是勋贵子弟,同质化严重。建议引入不同背景的人才,比如算学天才、格物奇才,甚至可以是农家子弟。这样可以为皇子提供更多元的视角,实现优势互补。”

她一口气说完,然后看着太子。

“以上,就是我的初步建议方案。殿下以为如何?”

太子殿下合上那本报告,沉默了片刻。

然后,他笑了。

笑得非常开心。

“好!好一个KPI考核,好一个负面清单!”

他转头看向脸色惨白的三皇子。

“三弟,你觉得呢?”

三皇子能说什么?

谢知鸢的方案,句句在理,完全是从“为皇子好”的角度出发。

他要是反对,就是不为自己的前途着想,就是袒护下属胡作非为。

他只能咬着牙,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。

“皇兄说的是,是……是该好好管管了。”

“那就这么定了。”

太子一锤定音。

他看着谢知鸢,眼神里充满了欣赏。

“谢同学,这份方案,就由你来负责推行,担任学务处的特聘顾问。国子监所有事务,你皆可参与。如何?”

我倒吸一口凉气。

特聘顾问?所有事务皆可参与?

这权力,比司业大人还大了。

她这是,一步登天了啊。

谢知鸢却只是平静地点点头。

“可以。不过我有一个条件。”

“哦?说来听听。”

“我需要国子监所有部门的数据查阅权限,包括人事、财务和后勤。没有信息透明,就无法进行高效管理。”

太子愣了一下,随即哈哈大笑。

“准了!”

这一下,谢知鸢彻底成了国子监里,最不能惹的人。

她手里拿着太子御赐的“尚方宝剑”,名正言顺地开始对国子监进行“格式化”。

我知道,国子监的天,要彻底变了。

9

自从谢知鸢当上了那个“特聘顾问”,我的日子就没法过了。

不,应该说,是整个国子监所有人的日子,都没法过了。

她就像一个永动机,不知疲倦地挖掘着国子监每一个角落的“不效率”。

第一刀,砍向了考勤。

以前国子监的点名,就是夫子随口问一句,谁没来啊?大家应付一下就过去了。

迟到早退,司空见惯。

谢知鸢来了之后,在国子监门口装了个东西。

叫什么……“打卡机”。

每个学生发一个带自己名字的木牌。

进门的时候,要把木牌插进机器里,“咔哒”一声,就算记录了时间。

出门也一样。

月底,她会拉出一张清单,谁迟到了几次,早退了几次,旷课了几次,一目了然。

然后,直接跟你的月度评优挂钩。

一时间,国子监里哀鸿遍野。

那些习惯了睡懒觉的公子哥们,每天早上都像上刑一样,睡眼惺忪地冲向大门口。

场面堪比菜市场抢白菜。

第二刀,砍向了作业。

以前的作业,就是写几篇文章,抄几遍书。

夫子批改,也就是画个圈,写个“优”或者“良”。

至于你到底学会了没有,天知道。

谢知鸢搞了个“作业标准化流程”。

她要求所有夫子,布置作业必须明确“知识点”。

批改作业,不能只写评语,要给出具体的“得分点”和“失分点”。

她还设计了一种叫“选择题”和“填空题”的新题型,说这能快速检验学生对基础知识的掌握程度。

最可怕的是,她还搞了个“错题本”制度。

做错的题,要抄下来,写明错误原因,再写出正确解法。

每周,学务处会抽查错题本。

这下,连那些学霸都扛不住了。

以前是比谁文章写得花团锦簇。

现在是比谁的错题本记得更规范。

国子监的学习氛围,瞬间从“风花雪月”变成了“头悬梁,锥刺股”。

第三刀,砍向了食堂。

她给食堂搞了个“满意度调查问卷”。

每个窗口都放一叠纸,让学生给菜品打分,写评价。

得分最低的那个窗口,下个月的采购经费减半。

厨子们为了保住饭碗,拼了命地研发新菜。

红烧肉里开始放冰糖了,青菜也不再是水煮的了,甚至还出现了……麻辣香锅。

虽然名字奇怪,但味道是真不错。

这是她一系列改革里,唯一受到全体学生真心拥护的。

就这么折腾了两个月。

整个国子监,焕然一新。

不,应该说是,面目全非。

学生们走路都带着风,因为怕迟到。

课间讨论的,不再是哪家酒楼的姑娘好看,而是昨天那道“选择题”你选了什么。

每个人看到谢知鸢,都像老鼠见了猫,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。

又敬,又怕,又……有点感激?

她成了全校所有人的“噩梦”。

但这个噩प斯,却让大家在不知不觉中,变得更好了。

我以为她会一直这么“噩梦”下去。

直到那天,我无意中,撞见了她的另一面。

那天晚上,我批改完作业,从学堂出来,已经很晚了。

路过她常待的那个小书房时,我发现里面的灯还亮着。

我好奇地走过去,想看看她又在研究什么“KPI”。

我从窗户缝里往里看。

她没有在看书,也没有在画图表。

她坐在桌前,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木雕。

是一个很粗糙的小人,看得出是初学者刻的。

她的目光,是我从未见过的温柔。

那种温柔里,带着一丝我看不懂的,很深很深的悲伤。

她就那么静静地看着,看了很久。

然后,我看到一滴眼泪,从她脸上滑落,滴在了桌面上。

我整个人都僵住了。

那个永远冷静,永远理智,永远像一台精密机器的谢知鸢。

她居然……哭了?

那个瞬间,我突然觉得。

我,或者说我们所有人,可能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她。

她的心里,到底藏着什么?

10

我被那个画面冲击得一晚上没睡好。

第二天,我看到谢知鸢,她又恢复了那副“生人勿近”的样子,仿佛昨晚那个流泪的她,只是我的幻觉。

但我知道,那不是。

我开始不动声色地观察她。

我想知道,那个冷酷的逻辑怪物外壳下,到底藏着一个怎样的灵魂。

我发现,她每周都会有一天,在下午提前离开国子监。

她每次都走得很匆忙,而且会换上一身更朴素的衣服。

有一次,我按捺不住好奇心,悄悄地跟了上去。

她没有回谢家那座豪奢的府邸。

而是穿过大半个京城,来到了一处很偏僻的乱葬岗。

这里荒草丛生,坟茔遍地,都是些无主的孤坟。

她熟门熟路地走到一座最小的坟前。

那座坟,没有墓碑。

只有一块小小的木牌,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刻着“阿弟之墓”。

字迹,很稚嫩。

她蹲下身,开始拔坟头的杂草。

动作很慢,很仔细,仿佛在抚摸一件稀世珍宝。

她一边拔,一边轻声说着话。

“阿弟,姐姐又来看你了。”

“姐姐最近很忙,在帮你实现我们以前的梦想。”

“我们说过的,要建一所最好的学堂。不看出身,不看家世,只看你是不是真的想读书。”

“在这里,没有人会因为你穷,就欺负你。没有人会因为你笨,就嘲笑你。”

“夫子们会好好教书,饭菜会很好吃,冬天会有烧不完的炭火……”

她的声音,哽咽了。

我躲在不远处的一棵树后,心头巨震。

我好像,明白了什么。

她从怀里,拿出了那个我昨晚看到的木雕小人。

她轻轻地把小人放在坟前。

“你看,这是你去年过生辰,送给姐姐的。你说,你长大了要当大将军,保护姐姐。”

“你这个小笨蛋……还没长大呢……”

她再也忍不住,趴在坟上,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。

压抑了很久的哭声,在空旷的乱葬岗上回荡,听得我心都碎了。

原来,这才是她的一切动机。

不是为了什么“投资回报”,不是为了什么“运营效率”。

是为了一个叫“阿弟”的,已经不在人世的男孩。

是为了一个,再也无法实现的承诺。

她所有的坚硬,所有的冷酷,所有的不近人情,都只是为了保护心里那最柔软的一块地方。

她要把国子监,打造成她弟弟梦想中的样子。

为此,她不惜与全世界为敌,不惜把自己变成一个没有感情的怪物。

我静静地站在那里,没有上前打扰她。

这是只属于她和她弟弟的时间。

我第一次觉得,这个女孩,不是可怕。

是可怜。

不,是可敬。

我转身,悄悄地离开了。

从那天起,我再看她,眼神就变了。

我不再把她当成一个需要提防的“审计员”。

我把她当成一个……战友。

我知道她的目标,我知道她的痛苦。

我想帮她。

哪怕只是帮她递一本她要的卷宗,或者在她推行新规时,第一个站出来支持。

我以为,日子就会这么在“改革”和“怀念”中,平静地过下去。

可我忘了,谢知鸢动了太多人的蛋糕。

那些被她赶出局的人,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。

一场针对她的,更阴险的暴风雨,正在悄然酝酿。

11

国子监的藏书楼,是大启朝的文化瑰宝。

里面藏着无数孤本、善本,价值连城。

谢知鸢对藏书楼的“优化”,也是大刀阔斧。

她亲自带着人,花了三个月的时间,把所有藏书重新编目、整理、归档。

用一种叫“杜威十进制分类法”的东西,让找书的效率提高了十倍不止。

她还准备推行“数字化建档”,把所有珍贵书籍都抄录一份,做成电子档案。

她说,这样可以永久保存,还不怕火烧。

“数字化”、“电子档案”,这些词我还是听不懂。

但我知道,她是在做一件功在千秋的大好事。

然而,就是这个晚上,出事了。

藏书楼,走水了。

火势,是从存放最珍贵孤本的三楼烧起来的。

等我们发现时,火光已经冲天。

所有人都疯了。

学生、夫子、仆役,都提着水桶冲过去救火。

司业大人更是急得当场就晕了过去。

这些书,是他的命根子啊。

谢知鸢是第一个赶到现场的。

她看着熊熊燃烧的藏书楼,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慌乱。

但只是一瞬间。

她立刻就冷静了下来。

“陈助教!”她大声喊我。

“你,马上去组织学生,在楼外五十步设置隔离带,防止火势蔓延!”

“你,去敲响警钟,通知禁军来救火!”

“你,去清点人数,确保没有学生被困在里面!”

她在一片混乱中,有条不紊地下达着指令。

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听从她的指挥,现场的混乱得到了初步的控制。

就在这时,一个负责管理藏书楼的老夫子哭喊着跑过来。

“完了!完了!新编的《图书总录》手稿还在三楼!那是所有书籍的索引啊!烧了它,这些书就算救出来,也等于毁了一半啊!”

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。

那本《总录》,是谢知鸢带着几十个学生,熬了三个月的心血。

是整个藏书楼的“大脑”。

三楼,此刻已经是一片火海。

谁进去,谁就是死。

就在所有人都绝望的时候。

谢知鸢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震惊的决定。

她脱下外衣,用井水浸湿,裹在头上。

“我去拿回来。”

她说着,就要往火场里冲。

“你疯了!”

我一把拉住她。

“那里面会死人的!”

“放手。”

她的眼神,是我从未见过的决绝。

“那是国子监未来的数据核心,比我的命重要。”

她用力甩开我的手,像一道青色的影子,义无反顾地冲进了那片火海。

所有人都惊呆了。

我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火焰中,脑子里一片空白。

我第一次,也是唯一一次,对她吼了出来。

“谢知鸢!你这个疯子!”

时间,一分一秒地过去。

每一秒,都像一年那么漫长。

火势越来越大,三楼的房梁已经开始往下掉了。

我的心,也跟着一点一点沉了下去。

她……可能出不来了。

就在我几乎要绝望的时候。

一个被熏得漆黑的身影,从火光中冲了出来。

她怀里,死死地抱着一个被湿布包裹的铁皮盒子。

是谢知鸢!

她冲出来,就摔倒在地。

我们赶紧围上去。

她已经昏迷了,浑身都是烧伤,头发也被烧焦了大半。

但她的双手,还紧紧地护着那个铁皮盒子。

仿佛那就是她的全世界。

我颤抖着手,打开盒子。

里面,是那本厚厚的《图书总录》手稿。

完好无损。

我的眼泪,再也忍不住,夺眶而出。

这个傻子。

这个疯子。

她用命,换回了这些冰冷的数据。

到底……是为什么?

这已经超出了“投资回报”的范畴了。

后来,禁军赶到,大火被扑灭了。

藏书楼被烧毁了大半,但因为有《总录》在,后续的修复和整理工作,有了最关键的依据。

起火原因也查明了。

是人为纵火。

放火的,是几个被开除的,原菁华会的学生。

他们是受人指使的。

而幕后指使者,指向了一个所有人都想不到的人——当朝三皇子。

他想烧掉藏书楼,嫁祸给太子,同时除掉谢知鸢这个眼中钉。

一石二鸟,用心何其歹毒。

这件事,彻底捅破了天。

12

谢知鸢在床上躺了整整一个月。

她伤得很重,全身大面积烧伤,太医几次都说凶多吉少。

谢家老爷,那个传说中的大启首富,亲自守在她床边,一夜白头。

太子殿下也天天派人来探望,送来了最好的伤药。

整个国子监,都陷入了一种奇异的沉默。

所有学生,都自发地为她祈福。

那些曾经被她“折磨”得死去活来的学生,此刻比谁都希望她能好起来。

他们这才发现,那个冷冰冰的“噩梦”,不知不觉间,已经成了所有人的主心骨。

没有她的国子监,好像少了点什么。

少了那个永远在挑错,永远在催着你往前跑的声音。

这一个月里,朝堂上也发生了巨变。

三皇子纵火烧藏书楼,意图谋害太子,证据确凿。

皇帝雷霆震怒,下令将其圈禁宗人府,终身不得出。

所有涉案人员,包括李景、顾远等人,全部问斩。

一场波及甚广的夺嫡风波,因为一场大火,以一种惨烈的方式,提前落下了帷幕。

太子,成了唯一的赢家。

而这一切的导火索,那个躺在病床上的女孩,却还不知道。

一个月后,谢知鸢终于醒了。

醒来第一句话,她问的不是自己怎么样了。

她沙哑着嗓子,问我:

“《总录》……还在吗?”

我红着眼圈,重重地点了点头。

“在。完好无损。”

她笑了。

那是她来国子监之后,我见她第一次笑。

虽然脸上还缠着厚厚的纱布,但那双眼睛,亮得像星星。

“那就好。我的……任务,完成了。”

她的伤,终究是留下了痕迹。

她的脸上和手上,都留下了无法褪去的伤疤。

一个原本清秀的姑娘,就这么破了相。

所有人都为她惋惜。

她自己,却好像一点也不在乎。

她伤好后,太子殿下亲自来探望她。

两个人,在房间里谈了很久。

没人知道他们谈了什么。

只知道,太子走的时候,眼眶是红的。

后来,京城里开始流传一个说法。

说太子殿下感念谢知鸢的恩情和才华,想立她为太子妃,将来就是大启的皇后。

所有人都觉得,这是谢知鸢应得的。

一个商贾之女,能成为国母,这是何等的荣耀。

我也以为,故事会是这样一个结局。

一个才女配明君的佳话。

可是,我再一次,猜错了谢知鸢。

太子下聘的圣旨,送到了谢家。

谢知鸢,当着所有人的面,抗旨了。

她拒绝了。

她给出的理由,很简单。

“我的性格,不适合待在后宫。管理后宫的流程太复杂,人事关系冗余,KPI难以量化,投入产出比太低。”

“我的兴趣,不在于母仪天下。”

“我只想把国子监,建成我想要的样子。”

整个大启朝,都为之震动。

放着皇后不当,要去管一个破学校?

所有人都觉得她疯了。

只有我知道,她不是疯了。

她只是,在完成她和她弟弟的约定。

那个约定,比皇后的凤冠,重要一万倍。

太子殿下,在收到她的回绝后,沉默了三天。

三天后,他下了第二道旨意。

这道旨意,比第一道,更让人震惊。

“兹有谢氏女知鸢,才思敏捷,品行高洁,于国有功。特破格擢升为国子监祭酒,总领国子监一切事务。钦此。”

国子监祭酒。

那可是从三品的大员。

历来都由德高望重的老翰林担任。

现在,这个位置,给了一个不到二十岁,身上还带着伤疤的女子。

大启朝开国以来,从未有过之事。

我看着那道圣旨,看着站在圣旨前的谢知鸢。

她穿着一身崭新的祭酒官服,身形依然瘦弱。

脸上的伤疤,在阳光下,有点刺眼。

但她的眼睛,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明亮。

我知道,她终于找到了,她真正想要的东西。

不是权力,不是地位,不是爱情。

是一个可以让她倾注所有心血,去实现一个承诺的地方。

那一天,我这个状元郎,心甘情愿地对着她,行了一个下属对上司的礼。

“下官陈舟,见过祭酒大人。”

她看着我,微微点了点头。

然后,她转身,看向重建后,崭新的国子监。

她说:“陈助教,走吧。藏书楼的防火系统,需要重新设计。我画了个草图,你帮我看看。”

我笑了。

我知道,那个熟悉的“噩梦”,又回来了。

而这一次,我心甘情愿,陪她一起,把这个梦,做下去。

为了她,也为了那个叫“阿弟”的,我从未见过面的男孩。

以及,为了一个更好的,更有效率的,大启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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